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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大結局(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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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和眾人趕緊行了禮,皇上的聲音輕淡如風:“皇後,辛苦了。”

皇後的端莊的臉上浮起靜和的笑容,只道:“臣妾不辛苦,只可惜這次秋狩皇上不能盡興。”

皇上點了點頭道:“待明年秋狩朕必要陪皇後盡興。”說完,便執起皇後的手,一起步上那鋪陳在宮磚地上鮮艷奪目的紅毯。

玉貴妃靜靜跟在帝後身後,眉眼間閃過一絲悵然,她既不是皇上愛的女人,又不是皇上的結發妻子,皇後就算再不受寵,也是皇上此刻執手相攜之人,她在心中輕嘆一聲,她將這一生所有的愛都給了皇上,而到最後她能爭奪的不過就是權利,在愛情上面,她早就輸了,輸給了自己的親妹妹,就算依蘭朵死了,她也爭不過她,永遠都爭不過她,這是她心底最難以言喻的傷痛。

整座皇宮覆又熱鬧起來,她並不在意回宮之後有多麽的熱鬧繁華,因為她知道這繁華背後卻是無盡淒涼和孤寂,什麽都是假的,唯有權利才是最真。

勞累了一天,待回到朝陽宮,天已盡黑,墨色蒼穹裏懸掛著一輪殘月,月影寂寂,周圍散落著幾點繁星,殿內鏨金百合大鼎裏早已燃起陣陣青煙,是她最喜歡的曼陀羅香,雖然曼陀羅是帶毒的花,可若制的好,卻也是極好的一味香料,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坐在妝臺前,妝臺邊的案幾上紫銅鶴頂蟠枝燭臺上燭光明亮,映襯著銅鏡裏的臉益發分明,她傾過身子靜靜盯著銅鏡裏的臉,曾幾何時,那若出水青蓮般的絕麗容色也染上歲月的痕跡,她擡手撫了撫眼角處的細紋,想將這歲月的印記連帶著心中暗影一道抹去,幽深的眸底隱上血樣般的顏色,瞳仁裏倒映的一張臉孔,那臉孔似乎在她眼前無盡的放大,再放大,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蘊著最純真爛漫的笑,耳邊似乎回蕩的那如出谷黃鶯般的聲音嗚呼了她一句:“姐姐……”

她的身子驀地一抖,尖銳的指甲微從眼角劃過,劃出一道帶血的痕跡,玉貴妃最貼身的宮女青瓷連忙放下手中的雕著並蒂蓮花的象牙玉梳一驚道:“娘娘,你怎麽了?”

她淡淡道:“本宮沒事。”

青瓷覆又拿起梳子沾上茉莉花水,輕柔的幫她梳著烏黑的秀發,三千青絲絲絲柔順,散發著清幽的香氣,青瓷又道:“娘娘,聽說皇上去了霞隱寺了,咱們要不要……”

玉貴妃揮了揮手道:“咱們已打草驚蛇,況且霞隱寺乃佛門重地,明覺大師武功深不可測,不宜再輕舉妄動。”

“奴婢只怕夜長夢多。”青瓷又道,正說著,忽低眸看見玉貴妃濃密如雲的秀發裏竟生出一根白發,她失聲道,“娘娘,你的頭發……”

玉貴妃立刻問道:“本宮的頭發怎麽了?”

青瓷有過一瞬間的遲疑,蜻蜓點水道:“是奴婢失儀了,也沒什麽,不過就是一根白發,太後有那麽多白發只喝了福瑞郡主制的湯飲便生了黑發,只要娘娘命福瑞郡主為您配制湯飲就行了。”

玉貴妃擡手撩開長發,那一根細長的白發刺痛她的雙眼,就算喝再多的湯飲,也挽不回那豆蔻青春,因為她的心老了,就如這深宮般死寂,她嘆了一聲,靜靜的拔了白發握在手心:“青瓷,原來在不自不覺中本宮已經老了。”

“娘娘怎麽會老,娘娘的容貌舉世無雙,放眼整個宮裏,也尋不出一個人能與娘娘媲美。”青瓷又道。

玉貴妃苦笑一聲道:“這宮中不乏容色傾城之人,只是以色侍君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君恩如流水匆匆,本宮老或未老,都抓不住那匆匆流水了。”

“娘娘何必這樣傷感,皇上還是寵愛娘娘的,後宮諸妃除了衛妃娘娘能沾點雨露,其他的時候皇上還是來娘娘這裏最多了。”

“青瓷,難道你還知道皇上心裏想的是誰,他來本宮這裏不過是因為本宮和她是親姐妹,或許本宮在皇上的眼裏只是依蘭朵的一抹輕淡的影子吧。”她頓了頓無盡悲涼的盯著手心裏的白發道,“青瓷,本宮不怕老,本宮原本希望的就是與皇上白頭偕老,可到底是本宮奢望了……”

她的聲音漸漸湮滅在回憶裏,那一晚夜色正柔,他奏一曲《鳳求凰》,芳心動,柔情起,她擡眸望著他,他低垂的頭,如雲秀發飛散在夜風中,他一身瑩白,靜靜的坐在那裏,仿佛萬物都不再存在,她只聽到他指尖緩緩流淌著令人怦然心動的琴音,後來,楚夏戰敗,她踏上和親之路,她的心是極歡喜的,從此以後她的生命是便多了一個男子,一個讓她願意一生相伴的男子。她總想著能與他白頭偕老的,這是她嫁給他時最大也是最簡單的夢想,誰知夢想總歸是夢想,到最後全成了奢望。

她永遠也忘不掉,她與他度過的那段最歡好的歲月,她沈浸在他無邊的寵愛之中,紅絲軟鞋踏上放著他們成雙成對的鞋子,床榻之上,他炙烈的身子壓在她的身上,他忘情的在她耳邊喚她小仙女,她在他溫柔而蠱惑的話語裏融化成一汪春水,直到依蘭朵的出現,她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口中的小仙女並不是她,而是她最親愛的妹妹,她在他心裏不過是個替代品。

一夜之間,不僅她就連後宮所有嬪妃都驟然失寵,她生命裏所有的愛,所有的期待都化作一堆泡影,她對人生最美好的向往已全然被顛覆,淚,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可她只敢在暗夜裏悄悄的流淚,白天,她依然要帶著笑臉,看他和妹妹卿卿我我,出雙入對,她的心一寸寸被他們淩遲,到最後疼痛到麻木,就如那將要燃成灰燼一般的蠟炬變成一堆死灰,沒有了他的宮殿再華麗也是一座冰冷的墳墓,她要在這座墳墓裏度過餘生,甚至想到一死了之,可她的肚子裏有了孩子,她不能死,她也不甘心死,到最後她所有的不甘都化作瘋狂的嫉妒和刻骨的仇恨。

可縱使她算計了一切,依蘭朵死了,她與皇上也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

往事如雲煙,卻是帶毒的雲煙,久而久之,她的心早被毒滲透了,她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一切,而如今她亦要往前走著,只到將離憂扶到那最高位置,她才算不虛枉了一生,一滴淚延著眼角無聲的落下,她口中只喃喃道:“回不去了。”

青瓷微微垂眸勸道:“娘娘,這後宮中所有的女人,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後,這所有的榮寵都在皇上一念之間,不僅是女人,就是皇子的榮辱,廢立無一不是操縱在皇上的手裏,就算娘娘再傷心,也還要打起精神為七皇子籌謀……”

青瓷話到一半,卻聽鳳丫通傳道:“娘娘,七皇子殿下來了。”

玉貴妃唇角一牽,又趕緊拭了眼角上的淚,只道:“快去準備雪霽羹,離憂最愛吃了。”

“母妃還記得兒臣喜歡吃雪霽羹?倒讓母後費心了。”莫離憂腳步已跨入寢殿,眉宇間尤帶著夜的微涼之意,又行禮道,“兒臣拜見母妃。”

“離憂,這麽晚了你過來有事麽?”玉貴妃眼裏融著溫和笑意道。

“母妃今日剛回來,兒臣連話都未好好跟母妃說,這會子想找母妃好好說說話。”說著,又拿眼覷了覷玉貴妃問道,“母妃,你哭過了?”

玉貴妃輕輕“哦”了一聲,又擺擺手道:“剛灰迷了眼,揉了揉就紅了。”

莫離憂看向青瓷道:“青瓷姑姑你來說,母妃可是哭過了?”

青瓷滿月似的臉色帶著一絲慈祥的笑意,只放下手中的梳子又輕輕幫玉貴妃按了按太陽穴道:“七皇子這般孝順娘娘,娘娘是高興的哭了。”

莫離憂的神情顯得有些無奈而灼痛,他只搖了搖頭道:“姑姑不必騙我了,母妃為何而傷心,我卻是知道的。”

“七皇子既然什麽都知道,何故還要惹娘娘不開心?”青瓷反問道。

玉貴妃半瞇著眼,臉上只帶著似有若無的笑:“青瓷,你問的好,本宮也正想問問離憂。”

似乎看出了玉貴妃的詰問,莫離憂臉上露出淡淡的苦澀意味,可那抹苦澀意味裏卻隱著堅定,他又道:“母妃,兒臣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臣,但母妃你應該知道你為兒臣做的許多事不是兒臣要想的……”

“為了一個沈如意,值得嗎?”玉貴妃驀地睜開雙眼,笑意盡褪,眼裏帶著痛怒之色,“為了一個沈如意,你一次又一次的破壞我的計劃,你三番五次的救沈如意就算了,為何你還要帶人一並救了玄洛,你半途離開皇家圍場硬是要護送沈如意和玄洛去霞影寺,你是不是怕我埋伏人劫殺他們?”頓了頓,又道,“你知不知道你為了一個根本不愛你的女人傷透了母妃的心?”

“母妃,兒臣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如今只求你能放過如意,不管是她或者是你有事都不是兒臣願意看到的,不管如意愛不愛兒臣,兒臣卻是愛她的,就算此生得不到她,兒臣也不能傷害她,更不能讓母妃傷害她……”

“住口!”玉貴妃急言厲色道,“正因為你太乎沈如意,母妃才不願讓你的未來葬送在她的手裏,所以母妃才下定決心要除掉她,她的存在對你來說是最大的危險,甚至於是比皇後還要危險,你既然知道玄洛是你父皇的兒子,你就該拎的清輕重,若它朝沈如意叫你將皇位拱手讓給玄洛,難道你也不能傷害她不成?”

“不會的,玄洛中的是血衣天蠶蠱,就連如意也無法替他解毒,他的生命或許只剩下短暫的辰光,母妃何必要再花心思對付她們,不如就此放手,這樣於母妃於如意都是最好的結果。”

“不會?”玉貴妃臉色驟然狠戾,“你以為母妃放手就能有個好結果,你太天真了,沈如意是什麽人?她一個十四歲的女子能有這通天的本事俘獲太後和皇上的心,不僅如此,皇後一次次的想要治死她都不能成功,她若沒有非常手段如何能逃得過,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寧遠侯府的事,凡事與沈如意作對的人非死即傷,她小小年紀便如此毒辣,你還天真的想要護著她,就算母妃想要放手,她也不會放過母妃,只要她知道母妃對她和玄洛所做的一切,她便會將所有毒辣的手段都施在母妃的身上,母妃不能給她反撲的機會,到那時再想除掉她就遲了。”

“兒臣從未認為如意是個心軟而單純的女子,她的手段她的毒辣兒臣都明白,但母妃你有沒有想過,如意所對付的人都是那些想要害她的人,她從來沒有枉殺過一個人,相反,凡事對她好的人她都會真心以待,她能得父皇和太後的寵愛,不光光是因為她的手段,而是因為她付出了真心,就是待兒臣,她也是真心相待的,這次兒臣護送她和玄洛去霞隱寺,不光是因為兒臣害怕母妃會派人劫殺他們,更是因為如意也想護著兒臣,三哥和莫靜殊合謀想要害兒臣,她害怕獨留兒臣在皇家圍場會遭人謀算。”

“你說什麽?”玉貴妃驚疑道,“你說莫離雲和莫靜殊合謀想要害你?”

“那一晚兒臣見母妃陪著英莎,兒臣也沒機會跟母妃提起,及至今晚兒臣才有機會跟母妃好好說話,莫離雲和莫靜殊早有勾結,只是兒臣暫時還不能知道他們計劃,這件事與英莎脫不了幹系,他們似乎想要利用英莎來對付兒臣,那一天兒臣遭遇猛虎襲擊,若不是如意,兒臣這會子也見不到母妃了,本來以兒臣的武功也不至於就怕了一頭猛虎,可那日兒臣被人下了藥,這下藥的人想必母妃也能猜到是誰。”

玉貴妃睫毛微微抖動,沈思片刻又道:“怪道這些日子總覺著英莎與平日裏有些不同,她變了,變了沈靜了許多,原以為她是想靜養腿傷,看來這背後大有文章……”說著,她垂了眸,半晌又道,“其實母妃原也不想對付沈如意,若沒有玄洛,她能嫁給你於你也有極大的好處,不然莫離雲也不會向皇後求娶她,太後更不會費盡心機的想要讓她嫁入東宮,她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偏偏她的心裏沒有你,只有那個玄洛,所以母妃容不得她,雖說玄洛中了血衣天蠶蠱,可誰能保證沈如意就一定找不到解毒之法,一旦解了玄洛所中的蠱毒,你應該知道這後果。”

玉貴妃滿臉陰郁,又繼續道,“你或許不知道你父皇對綰妃的情感,可母妃知道,你父皇正當盛年,太子之位隨時可以易主,玄洛不論是文才還是武略都勝過莫離澈太多,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個心計深沈的沈如意,到時你若再想奪得皇位便難如登天,皇權之上沒有父子,沒有兄弟,更沒有感情,就連你父皇也是踏著眾兄弟的屍骨才登上皇位的,你若輸了,輸的不僅僅是皇位,還有可能葬送了性命,前車之鑒,這些血淋淋的事實難道還不能叫你看清?”

“非是兒臣看不清,而是母妃沒看清,玄洛的毒能不能解還是未知,目前兒臣最大的敵人卻是皇後和三哥,太子不過是別人手中操控的傀儡,若父皇果真認了玄洛,相信皇後和三哥甚至於太後都比母妃還要急,到時要出手的可不至母妃一人,母妃又何必為他人做嫁衣?至於十六年前的事,只要母妃就此收手,就是如意也未必能查得出來,母妃若反其道而行之,才會露了馬腳。”

玉貴妃怔了怔,沈默良久意味深長道:“你說這麽多,不過不是害怕母妃再對付沈如意,你的心裏既然這般放不下她,就該將她牢牢的握在掌心裏,而不是拱手讓給他人,你的不忍,你的慈悲,會讓你一無所獲,皇位,女人你都終將失去,你身為皇子就該懂得皇權之下容不得你擁有這樣一顆柔軟的心。”說著,她又長嘆一聲道,“你放心,你的話說的也有道理,與其自己出手不如借助別人的手,這樣也可抽身退步。”

莫離憂點了點頭,鳳丫便來恭請莫離憂用膳,玉貴妃又道:“也罷,好些天不見你了,咱們母子之間也不必再議這些煩心事,你且嘗嘗這雪霽羹如何?”

莫離憂臉上溢出一絲笑來,暗光燭影裏他的臉陰暗不明,就連那笑也蒙著一層晦暗的顏色,他伸手接過白底淺口的蓮花瓷碗,淺嘗一口道:“母妃準備的東西果然都是好的。”

母子二人又絮絮的說了會子話,莫離憂便請辭而去,玉貴妃靜靜的坐在那裏,一種莫名的惆悵頓生心底,只作幽幽一嘆,青瓷道:“娘娘果真是打算成全七皇子的心了?”

玉貴妃擰了擰眉心道:“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人死,那個女人對於這男人來說就是致使的毒藥,身為人母,本宮豈能不了解離憂的性子,他心裏存下執念,本宮也無法說服他,可本宮要讓他知道女人和皇位都是要爭奪來的。”她的臉色微微發白,眸色沈了下去,長長的睫毛染色一層濃重的陰翳,她低沈沈道,“本宮絕不能允許他的心裏眼裏只有一個女人。”

青瓷輕嘆一聲,皇上對綰妃有執念,是個癡情之人,而七皇子對沈如意有執念,也是個癡情之人,在這座陰冷的深宮裏,癡情卻是最要不得的,當年太後雖不一定知道是玉貴妃下的手,但也是暗中推波助瀾了綰妃的死。

轉眼間,壺漏將盡,燭焰昏昏,燭臺上的紅燭淚已堆聚成塔,遠處傳來一陣陣擊柝聲更顯淒涼孤寂,芙蓉帳暖,卻無人陪她度*,她只睜著淒惶的眼盯著帳頂那繡著合歡紋樣的圖案,鼻裏一陣酸澀,眼裏又流下淚來,忽聽有宮人在殿門之外長聲宣駕,她心一動,急急起身,兩頰之上尤帶著淚痕點點,恰似出水芙蓉般叫人心生憐意,黑發垂至腰下,青瓷正要服侍她梳妝見駕,就聽見殿外傳來橐橐的腳步聲,那聲音如此熟悉,隔隔重重光影,煙紗簾幕裏映著他的身影,恰如初見是的他,眉如墨畫,鬢若刀裁,恍若神詆般照亮她幾近幹枯的心。

縱使她對他再失望,再冷了心腸,見到他時心依舊會砰然跳動,就算她是依蘭朵的影子,她也寧願做永不消失的影子,她趕緊迎了上去屈身行禮道:“臣妾恭迎聖駕。”

“玉兒快起。”他淡聲道,說著,便扶起了她,兩人肌膚相觸,她不由的心神蕩漾,原來她所有的恨都源自於對他的愛,年年覆年年,她所期盼的不過是希望他能回頭看一看她,那怕一眼能駐入他心底,她也甘願了,她笑了笑道,“這麽晚了,皇上怎麽會想起到臣妾這裏來?”

皇上面上猶帶著一層倦意,玉貴妃忙替他解了身上披著的血色披風,那披風那樣紅,紅的刺痛了她的雙眸,皇上卻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道:“朕的玉兒等朕等的都流淚了,朕豈能不來?”

他的指尖拂在她的眼角,她含著羞色看著他笑道:“若臣妾流淚就能等來皇上,那以後臣妾夜夜流淚才好。”

他臉上笑意愈濃,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只道:“玉兒的眼睛這般好看,若哭壞了眼,朕怕是再也看不到這樣好看的眼了。”

說話間,就有伺侯巾櫛的宮人奉上幹凈的熱水和面巾,玉貴妃親自服侍了皇上,又道:“臣妾的眼睛再好看也比不起妹妹的一雙琥珀琉璃眸,只可惜……”她痛惜一嘆又道,“皇上好不容易來臣妾這裏一趟,臣妾原也不該提起這些傷心事,可臣妾不能不提,因為臣妾見到了與妹妹相同的一雙眼。”

“哦?”皇上眸底神色變幻不定,只低沈道,“說來聽聽。”

“在皇家圍場臣妾見到了玄洛,玄洛長得與妹妹那般相似,相似到臣妾甚至在懷疑,懷疑妹妹當初並非假孕,若妹妹果真留下一個孩子,皇上你說會不會就是玄洛?”玉貴妃眼裏幾乎泛著驚喜的光,那光在瞬間便黯淡下去,只惘然的搖了搖頭道,“或許是臣妾枉想了,妹妹怎可能生下孩子,妹妹當年莫名失蹤,她若還活著又生下了孩子,怎會不回來找皇上和臣妾,玄洛明明是清平侯府的小侯爺,他怎麽可能是妹妹的孩子……”她轉喜為悲,聲音裏帶著哽咽,“皇上,請恕臣妾失言,讓你傷心了,臣妾實在……實在是看到玄洛又想到了過去,過去妹妹與臣妾那般好……”

皇上臉上的笑意早已沈寂,靜默片刻,轉眸看了看玉貴妃又道:“好好的你怎麽又哭了?”

“臣妾不知道,或許是臣妾年華已逝,近日裏總是想著過去,想著過去與皇上歡好的時光,想著過去臣妾與妹妹一起伴在皇上左右,可往事不能回頭,臣妾覺得傷感罷了。”

皇上心裏無比黯然,將玉貴妃輕輕摟在懷中,“玉兒,綰妃不是失蹤了,她再也不能回來找朕了。”他定定的望著她,伸手扶在她的柔弱的肩上,一字一句道,“朕的身邊唯有你了。”

“皇上……”她呢喃一喚酥軟在他溫暖的懷裏,“臣妾能得皇上這句話,死也甘願了。”

“朕怎麽能允許你死。”皇上伸手拂了拂她的秀發,“朕還要你好好的照顧離憂和玄洛。”

玉貴妃心倏地一沈,那溫暖的懷抱浸著冷冰冰的寒意,她雖然早已知曉皇帝去霞隱寺必然召見了玄洛,而玄洛的身世也會浮出水面,這樣的結果她早就料到,如今聽他親口說出,她心裏也還是難以接受了,她擡眸故作驚訝道:“皇上此話何意,臣妾竟聽不懂,難道玄洛果真……”

“玄洛是朕與綰妃的孩子,朕要將他帶回宮中,朕知道他一回來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也必然會有人暗中想治他於死地。”略了略,他意味難明道,“玉兒,你可知道綰妃是怎麽死了?”

玉貴妃指尖抖了抖,搖頭道:“臣妾不知,臣妾只知道妹妹是中了歡花草之毒然後又莫名失蹤了。”

“玉兒,朕知道你與綰妃姐妹情深,當年綰妃中毒瘋顛卻還有清醒的時候,她還讓朕好好待你,說在這深宮之中除了朕,你就是她唯一的親人,不管你犯了什麽錯都要朕原諒你。”他的聲音低迷而潮濕,又隱著幾分試探之意,“玉兒,你可犯過什麽讓朕不可原諒的過錯?”

玉貴妃聞言一顆沈落的心覆又懸在喉頭,桃花色薄薄中衣緊緊貼在肌膚上,秀發披散在肩好似一條條冰冷的蛇在背上游走,她用力握了握手心,顫聲道:“若臣妾真的犯了讓皇上不可原諒的過錯,皇上會原諒臣妾麽?”

皇上沈眸,那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只輕笑了一聲擡眸盯著她道:“難道玉兒已經鑄下大錯了?”

“不……”玉貴妃的臉上仿佛蒙了一層潮濕而迷蒙的煙霧,她頹然道,“臣妾只是問問罷了。”

皇上的臉上覆又溢起笑意,揚聲道:“朕的玉兒溫良賢淑,與世無爭,哪會犯下什麽不可饒恕的罪過,朕今晚過來就是想同玉兒你商量一下玄洛的事,明日朕就要接玄洛回宮,你是玄洛的親姨母,綰妃不在了,朕就將玄洛托付於你了,朕相信你會將玄洛和離憂一般對待的。”他的聲音沈重的幾分,“玄洛身子不好,朕心甚憂,就連如意也無半點法子,但就算如此也有人一心想要謀害他,這後宮之中朕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玉貴妃咬了咬唇,眼裏蓄滿了淚:“皇上,臣妾必然會盡一身之力護好玄洛,妹妹竟然留下一個孩子……”她淚中帶笑,就連皇上也在剎那間恍惚了,她究竟是喜是悲,他竟然分辨不出,只聽她哽咽的聲音,“臣妾好高興,原來臣妾沒有妄想,原來玄洛真是妹妹的孩子……”

她的淚凍結在眼底,於心裏卻升起冰雪般冷冽的寒意,皇上果然精明,他將玄洛托付給她,這當中若玄洛出了半點岔子她豈能置身事外,他的信任其實就是他對她的試探和鉗制,她依偎在他的懷裏,暈黃的燭光從蒙蒙沙帳裏映照進來,他身上似沐浴著燭光微微,讓她覺得有一剎那的溫暖,只是再暖,他的心卻是冰的,她永遠也無法融化的冰,她的身子有些蕭瑟黯然,他將她摟的益發緊了,良久無言,百合鼎還輕吐著一陣陣輕煙,她無法融化他,而她卻被他融化了,至少在此刻,她的身子承歡在他身下,她是歡愉的,從身子到心都是歡愉的,只是歡愉中又帶著深深苦澀。

殿內燭火映照出重重花影,錦幔深處映著兩道起伏的身影,殿外卻是墨一樣深沈的天空……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一卷明黃絲帛上是皇上親筆寫的詔書,每一筆每一畫,都落定了玄洛的身份,當皇後見到那一卷詔書,眼中幾乎要滲出血來,她竟然連一點消息都未得知,皇上已是雷霆手段下了詔書,就算她想要做點什麽來阻止玄洛進宮怕也是不能了,玄洛,竟然真是綰妃生下的孩子,她心頭的這根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入肉生根,來不及了,她已來不及在宮外安排人手,雖然她聽說玄洛中了劇毒,生命也只是短暫的一兩年,可她絕不能掉以輕心,沈如意醫術不凡,倘若她治好了玄洛,那玄洛便成了太子登基最大的絆腳石。

將近午時,皇宮內外自天武門往內宮一路洞開,禦林軍守衛森林,皇帝親出天武門外迎接失散十六年的皇子玄洛,此時艷陽高照,照在宮殿金瓦之上,流光灼灼,耀眼奪目,如意幾乎是望眼欲穿,這幾日,她一直心思難靜,她清楚的知道玄洛進宮意味著什麽,又將要面對著什麽,可有些事並不是想躲就能躲的過的,即使玄洛的身份不揭開,也一樣會有人處心積慮的想要除掉他,與其避其鋒芒,反不如正面迎敵,從這一刻起,她便要攜著玄洛的手將共同面對這宮中波雲詭譎的重重陰謀。

本來按照皇上的意思早幾天前就想接玄洛入宮,可玄洛身子箭毒雖除,但身體終歸還是虛弱,需得明覺大師每日以《易經筋》助他覆元,皇上少不得要按捺住性子,況且玄洛入宮之事還需得跟清平侯夫婦商量,如意本以為禦國夫人會為難,誰知禦國夫人在知道消息後只靜靜道:“一切冥冥之中早有註定,或許是綰妃娘娘在天有靈叫他們父子重逢,不管前途是福是禍,該面對的總歸要面對。”

如意感念禦國夫人,又深知她的悲哀,誰會願意養育了十六年的兒子轉眼間就成為別人的兒子,皇上格外開恩,賞賜自不必說,還特許清平侯夫婦可以隨時入宮見玄洛,而清平侯府永遠都是玄洛在宮外的家,對於皇帝來說,只要玄洛能待在他身邊讓他彌補這十六年來的虧欠已是歡喜萬分,他不會再苛求玄洛什麽。

太後雖然高興,心裏卻蒙著層層隱憂,雖然玄洛長得那般像綰妃,但一開始她還是對玄洛的身份有所懷疑,就算皇上讓高庸親口在她面前說出了一切,她也不敢相信,後來又傳了清平侯夫婦,甚至於連明覺大師她都問過,只到她確信玄洛了中了血衣天蠶蠱,而且是胎裏帶來的蠱毒,她才敢相信玄洛的確是綰妃與皇上的孩子。

當年的她雖然沒有出手殺了綰妃,可她對玉貴妃下蠱之事卻是睜一只閉一只眼的,因為她不能容忍一個帝王將整個心都放在一個女人的身上,這於天縱來說絕非是福,可那時的她並不知道綰妃是真的懷了孕,禦醫明明來報說綰妃是假孕爭寵,如今細想想,她什麽都明白了,什麽假孕爭寵?想來那禦醫也是事先被人收買好了的。

綰妃的事與玉貴妃,與皇後,甚至與她都脫不了幹系,她雖未親自動手,也算是在暗中推波助瀾的,這件事牽涉太多,若一旦十六年前的真相被揭露開來,皇後,玉貴妃一個都逃不掉,如今宮中皇後和玉貴妃相互制衡,這樣才能讓後宮中的勢力達到最均衡的狀態,誰也不能獨自坐大,就算皇後是她的親侄女,她也不可能讓皇後獨自坐大,這後宮之人能獨自坐大的只有太後。

如今她知道玄洛就是她的親皇孫,她怎能讓她的親皇孫流落在外,她的心裏是極矛盾的,更何況玄洛的歸來,於太子之位卻是最大的威脅,玄洛的病於她來說是喜憂參半,正因為玄洛身子不好,在繼承皇位才無望,如今厲家勢力減弱,太子若不能繼位,她厲家的勢力最終會走向衰落,這點她絕不願意見到,但若玄洛的生命果真只剩下一年多的時間,到時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她又要再經歷一次,她已經老了,也累了倦了,可再累再倦,她也不能有時刻的放松,對於如意,她是欣賞甚至是感激的,平陽的事若非如意從中斡旋,弄了一個死囚易容成無情的樣子受了斬首之刑,她怕是從此以後就要失去平陽了,而玄洛又和如意是一對,若不牽扯到皇位,她倒覺得他們是極為相配的一對。

她收拾滿心的矛盾,卻不肯透露半點消息給皇後和玉貴妃,正如皇帝的心思一樣,若提前透露了玄洛的消息,相信這兩個人要聯手行動害了玄洛,再怎麽說玄洛是皇帝的骨血,是她的親皇孫,她待玄洛和離憂沒有多少不同,既防著又疼著,因為在皇位的問題上,最有能力與太子爭奪的就是離憂和玄洛,先皇在世時七子奪嫡的事歷歷在心,她與皇帝一樣,在害怕,害怕這樣的事重演,但再害怕,她也知道,皇權之路,本就是血腥爭鬥,她能做的也只是盡量保持各方平衡,護持太子登基。

……

迎新皇子入宮禮節重重,禮畢已將近酉初時分,宮內猶還有絲絲歡頌細樂傳來,玄洛由宮人引著來到臨華殿,正門燙金大字在斜陽下映著重重光輝,儀門至正殿漢白玉一路鋪陳,兩旁種綠竹疏桐,金風送笑,清雅怡人,及至步入正殿,又有宮人將各府公卿將相送過的賀禮過數清點,稍傾,玄洛只揮了揮手摒退宮人,又攜了如意的和步入寢殿,轉過黃梨花木精雕杜若花曲屏風,寢殿內布置卻出奇的簡單雅致,四面墻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一應俱全,擡眸望去錦籠紗罩,雅意深遠,唯有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與清平侯府不同,玄洛微微一驚道:“想不到這裏的布置竟和在家時差不多。”

如意只笑了笑道:“這是皇上用心良苦,怕你在宮中不習慣,而且咱們以後可成了鄰居了,出了臨華殿的宮門往南踅百餘步就是忘憂閣了。”

玄洛輕笑耳語道:“從此我可日日夜夜守著你了,你再逃不掉了。”

如意又道:“難不成你進宮就是為了守著我的?”

玄洛眼眸裏盈著淺淡而溫煦的笑意,執了如意的手道:“你當為誰,自然是為了守著你,我的酒兒娘子這般好,倘若為夫再不努力,怕是它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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